四六不懂/原创短篇
00 今天的我 也是一名在逃人员
在面馆里的洗手间，叶六谈洗完手，抹了一把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两个眼睛间距开得像个怪物。
实际上也是个怪物。
这张逐渐变得丑陋的脸，该说是相由心生吗？叶六谈告诉自己这是外面不是家里。然后用指甲掐住手指肚让自己把砸碎镜子和其中的自己的欲望压制下来。
一把冷水浇在脸上。叶六谈冲着镜子扬起一抹笑容，明媚得吓人。
叶六谈勒紧背上双肩包的两条带子。低头看了一眼像极了老家的洗手池，尽管这是在几千公里外。
“今天的我也是一名在逃人员，我明明知道逃到哪里都是一样，但我想给时间一点时间。”
推开门，依然是万丈霞光。
01 本来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二学生而已
我的名字是罗绮，然而我是个只能看见黑白灰的色盲。
不过这个事实，我直到现在才刚刚接受。
因为，在这之前以为我一直以为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那些同学也没有。
从我小的时候开始，父母就让我专心学习，不要和其他同学接触，也别去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为此他们甚至给我讲了十几年的大道理。看着他们的脸，我便懂得了争辩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只能选择顺从。
这样一来那些同学自然也没有知道我是这种情况的机会。这大概就是父母能一直以来瞒住我我看不见什么颜色的原因吧。所以我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都扮演着一个透明而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也许只有在自己的人生中才能充当一回主角。
当然，这一切的打破，都是缘于上周那个完全在计划之外的遇见。
在这个我的人生这个故事中，女二出现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上周那天我的样子。
当时我扎了两个个短短的低侧马尾，是因为母亲要求我前一天剪了头发，所以扎起来只有两小撮。如果扎成一撮右侧的头发又不够长，所以只能顶着这样一个头发来估计上学。不过我这么没存在感，应该也没人注意到。而且当时我戴了父亲给我配的一个圆框眼镜。大概是第二节课课间下课的时候，当时因为没吃早饭我饿得不行，看着外面天快要下雨了，一心只想赶紧去学校里的小卖店买个面包就回教室来。刚刚入秋，每次下雨都冷得要命，我可不想被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再回班，何况那样最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眼看着走到教学楼门口，人潮比我想象中还拥挤，以这样的慢速涌动我得什么时候才能买到面包……？我干脆从有点儿危险的侧面冲出去。
果然撞到了人。
我就是有这种倒霉的运气，每次走险棋都会失败。
“同学对不起啊我赶时间先走了。”
我只能迅速回答那个运气同样不好的人，然后夺路向着卖店冲去。
然而手腕突然被拉得死死的。
Woc要脱臼了!
手臂上突然传来的痛感让我一下子被拉了回来，感觉左臂简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带着n个不解我回头，看到身后纹丝不动的那人似乎像我刚才撞到的模糊黑影。毕竟身材是女生中难得的高挑修长。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像是要把我刻到眼睛里一样……我的手腕被她握得死死的，根本没法儿挣脱。
“乔不？!连痣的位置都完全一样......小不！”
她终于反应过来，不过却是——向我猛扑过来，好像是要抱住我，跟见了一位多年没重逢的知己一样。
“这位同学你认错人了！我是二年一班的罗绮啊...”
“你不是乔不……？可是真的是太像了啊!”
那人顿时愣了半秒，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盯住我的额头。双手所形成的拥抱动作僵在半空中，一个踉跄。
“我真的不是啊……”我指了指自己的校卡:“你再想想，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我没有的特征？”
“对……对……刀疤，你没有刀疤的……”
之后她默默地松开了握着我左手腕的手。
“那同学既然你也搞明白了我不是你说的‘乔不’。我就先走啦？”
我赶紧回身向小卖店跑去，也许那个女生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找‘乔不’，但别人的事情我又搞不懂。也许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确实不是她口中的‘乔不’啊。
买完面包在楼道里三口两口吃完，我回了班级。
这自然仅仅是一个开始，第二天，破天荒地我听到班长在课间喊我的名字。
我甚至有点手忙脚乱，发呆了半秒还是从座位里起身过去，走出座位时还让铁质凳子腿绊得生疼。
一到门口，原来是昨天被我撞到的那个女生。
“额...罗绮同学你好，我是五班的乔秋。既然昨天撞到了还错认了你，那么我们大概也是个缘分吧！所以，交个朋友吧！”
直到这时我才习惯性地打量起面前的女生。
她的确是高挑颀长，头发的尾部似乎有个隐约的弯儿。眼睛里面好像有更多的东西。
很奇怪的形容，但当时我脑子里并没有想这么多。
从来、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邀请过！该说是激动还是恐惧呢。
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跟自己想交朋友而紧张还是叛逆期到了已经不想再受父母的束缚。
“好。”
之后的好几天，我们都一起下课。
似乎挺快乐的。
那天，我们正走在回宿舍楼的路上。
“啊啊，罗绮你看，蓝色的天和玫瑰色的晚霞....混合在一起真的是超美啊。那个玫瑰色就像学校后面的花田里面种的不知名的花儿的颜色啊。”
“不知名的花儿的颜色...和晚霞很像吗？蓝色和玫瑰色...差很多吗？”
“诶？罗绮你没见过学校后面的花儿吗？哪天我们去看看吧？”
乔秋眨着一双眼，很疑惑地看着我。
“抱歉...蓝色和玫瑰色什么的，不都是一种形容吗？”
我的父亲母亲一直都告诉我，其他颜色都是人们所想像出来的。
“你...不会没见过蓝色和玫瑰色吧...你是色盲吗？”
乔秋向后退了一小步。
“说实话...天空在我这里只有深浅的区别，学校后面的花儿也是，在我眼睛里这些事物都是差不多的...只有深浅的区别。”
“你看不见颜色...？！蓝色也分成很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玫瑰色也是！”
乔秋好像下了一大跳，抓住我的手对我说。
“可是我一直以为颜色都是人们想象的啊！难不成你们能看见很多很多不同的，不同深浅的颜色吗？”
乔秋顿了一下，告诉我。
“能。”
我的大脑里一阵轰鸣，本来的世界观它的一部分在分离崩析。
“我活了十几年，只看到了白色，黑色，灰色。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只有深浅的区别啊。”
我缓缓地蹲下来，双臂抱住双肩。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会...真的对不起啊...你的父母不知道吗...”
乔秋手忙脚乱地说着安慰的话语，可是她并没有任何的过错，错的应该是……
“我原本也不知道我会啊！从刚才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跟你们有那么大的不同...那...我...
“都是因为父母...？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件事，也没有让我接触别的同学，你是例外。
“原来是这样吗...”
我站起身来。
“我先走了。”
就像逃离这一切一样，我不顾一切地跑向那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宿舍。
我再也不需要管别人的眼光。
反正已经真相大白。
“妈妈，你们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是色盲。”
“你们的世界是不是很丰富多彩？还是你们也和我一样。”
我说得居然很平静。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不停跟我念叨那些大道理时，我就已经感到事有蹊跷。
因为我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见其他的色彩，所以就算此刻我看破说破，我也依然没有什么损失。只是明确了事实。
妈妈在电话那边默不作声，在我快要爆发时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
“妈跟你一样。我们只是真的不想让你太早就背负和别人不一样的异样感，因为那真的太痛苦了，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承受的。现在你也算长大了，知道了就知道吧。”
她的语气比我还平静。
“被骗的感觉很舒服？”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话，的确想让对面的妈妈听见，但我觉得说得再大声也只能显得我像言情剧里的女主被骗一样幼稚矫情。然后我挂断电话，放下手机。
02 命运
罗绮在回家之前，最后对我又说了一句话。
“乔秋，你们看到的世界是，多么美丽的啊。”
这是一个不幸的人对一个看似幸运的人说的话。
一开始我碰见罗绮的时候，确实以为自己碰见的就是小不啊！
一样的发型一样的眼睛，连眉边那颗最不易发现的痣都是一样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迟疑。
明明、明明我是那么想再见小不一面的啊！我还有那么，那么多的话都没来得及和小不讲!
所以我没有再确认就扑了上去，但最终我得知罗绮真的和乔不没有关系。
在回班的路上我和丢了魂儿没什么两样，回想起罗绮当时的漫不经心的神情和眼角的下垂，我越发觉得她真的和乔不大相径庭。而且她的额前没有任何伤疤。只是她看起来却比乔不忧郁得多。
小不，我是不是太想你了。
我怎么会把你认错。
直到躺在床上我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尽管罗绮真的不是乔不，可那颗完全一样的痣和一头像极了的黑发在我脑海中渐渐与乔不的身影混淆。但她给我的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忧郁。说仔细点，那感觉甚至能和我产生共鸣。
我决定去和她交个朋友。
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像小不，可能是因为她太忧郁，可能是因为我一无所有。
我真的想你了，乔不。
-
我最没有想到的就是，罗绮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在她里离开的身影后默念了几句她的名字。
罗绮，罗绮看不见色彩。
自然她给我的感觉是灰色的忧伤，也许像蓝色的大海一样深，可惜她从未目睹那颜色。
“Everything is grey，
His hair, his smoke, his dreams
And now he's so devoid of color
He don’t know what it means
And he's blue”
我缓缓起身走在回不远处宿舍的路上，哼起一首喜欢了很久的歌中的只言片语。第一次看到罗绮跑那么快，比当时被认错后离开还要快。现在恐怕已经进宿舍了呢。
以为自己和他人一样，十几年来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其他绚丽的色彩。
我看着伸出五指透过指缝看着天空中颜色缤纷陆离，没有颜色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我加快了脚步。
有些心疼这个我刚刚认识了几天的孩子。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面容如此相似，她的神色却很不快乐。而今最令她难过的大概不仅仅是自己和他人差了许多的事实，还有一直以来被欺骗后幡然醒悟的痛苦。那么今天晚上的罗绮一定是辗转反侧，我甚至能想象到第二天她更加无精打采还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样子。
我想拯救她的忧伤，就算是...和小不说一声对不起吧。
这样讲，一定很自私吧。
但实际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我回到宿舍楼里，问了罗绮在哪间宿舍，之后上了楼。
推开537宿舍的门，看到罗绮坐在离门口最远的那张床下的学习椅上。
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在像往常一样发呆。
我知道她脑子里一定充斥着对未知的无线思考。
不知过了几秒她才缓过神，回头看到我仿佛觉得很惊讶一般。
“啊...你来了啊。”
罗绮看着我挠挠头居然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但她似乎并不对我能找到她的宿舍感到惊讶。
“刚才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有一点毛病的，虽然你看不到颜色，但是我可以给你描绘每个颜色的！完全不用担心的啦！”
太久没安慰人，从我嘴里吐出的话语乱七八糟。我知道语言很苍白，可我总不能站在这里一言不发任他人难过，何况我本来打算拯救这样的孩子。
可是语言对事实真的没有任何作用，不然我们每个人都不会难过了。
罗绮向我笑得有点苦涩，然后说：
“其实本来也没有关系，又不是我刚刚才看不见颜色，我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从某些意义上讲还得开心呢。但是...我总觉得被骗了挺久这种事好像让人挺不舒服的。”
“看不见颜色的世界显得灰暗，这说明五彩缤纷的世界大概很好看。”
我一时不知道该顺着她的话安慰些什么，不过察觉到整个宿舍里除了罗绮其他的床空空荡荡，似乎一年来都没有人住过。
“这间宿舍只有你一个人吗？！”
罗绮似乎还在发呆，眼神飘忽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挺奇怪的吧...不过这一切全都是我父母安排的啊。他们从小就没有让我接触过他人，甚至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年的宿舍。都只是为了瞒着我。”
“我觉得没有意义啊。明明事实都一样。”
罗绮自顾自说了几句，我随便从一旁的学习桌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那，既然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不如我搬过来住吧!”
“反正我们是彼此的朋友，对吧！”
我信誓旦旦地向她说着，看到罗绮这副落魄的样子我真的想起小不难过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疼。
“是这样...但是换宿舍不会很麻烦吗？”
罗绮从包里掏出作业，低着头问我，我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期许。
“不会的，我跟原来那三个人又没有感情。”
我轻快地回答她。
“那么明天见咯！”
我这么说着，告别了罗绮。
03 一年之后我不知会遇见你
叶六谈换掉了那个双肩包，现在身上的书包是她一周之前刚去买的，她说不上对这个书包有多喜欢，但姜黄色的帆布让她觉得看着就舒服些。
转校生果然有很多优势，开学第一天可以不穿校服。
但似乎叶六谈也没有什么喜欢的衣服，她还得再花钱新买衣服裤子还有鞋，她实在不想穿几年前的那套行头了。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叶六谈黑色卫衣的身影混在许多绿白校服中，很快她发现了一个和她一样没穿着校服的人。
“嘿同学你好，你也是转校生吗？”
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前面穿着白色防晒衣的姑娘的肩。
那姑娘身材娇小，大概也就刚刚一米六，却意外地扎着高马尾。
“哦是啊，分到二年一了，你也是？”
女生转过头，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是一双惊艳的桃花眼。
“哇这么巧你也是高二的啊！我在二年五呢！”
“诶这么巧你也没有借到校服？”
“哈哈哈我压根就没想过这茬儿反正还要穿一年校服，再说绿白真的很丑的啊你看到那些学生脸上的怨气了吧哈哈哈！”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两个人很快成了朋友，走进校门后还一起熬过了半年一度无聊透顶无精打采的开学典礼，之后到各自班级报道然后停了一天的课后，一起走到了宿舍楼里。
“你住哪间啊？我537还得往上走一会儿呢。”
叶六谈一遍刷着手机一遍漫不经心地说。
唐羑翻出随身的手帐：
“缘分啊！”
说着她把手账举到叶六谈眼前。
“咱俩一个宿舍啊真的超级巧诶！”
“到了呢...”
两个人站在537宿舍更旧的门牌前。
“叩叩。”
04 离开亦是开始，相见亦是结束
正好乔秋已经做不下去压在右手底下的这本鬼畜数学课外练习册的时候，有人敲了两声门。
两个女生（不用想，来女生宿舍的自然是女孩子啊）推开537宿舍的门。
“你们好，我是叶六谈，一二三四五六的六，谈就是谈天说地的谈。今天刚来的转学生。请大家多指教。”
“大家好，咱叫唐羑，羑里城的羑，说白了就是羡慕的羡去掉次换成长久的久。咱不太习惯用我自称，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说自己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先介绍了自己的这个女生，也就是叶六谈，她头发短得和男生差不多了，眼睛的间距很开，不过乔秋不觉得这很难看，反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美吧。毕竟这所学校里美人不少，长相特殊的却不多。这种长相倒真的让人过目不忘。
站在她旁边的女孩子唐羑长得倒是真的很漂亮，高高的马尾和清明的五官显得整个人挺有精神的，而且那双桃花眼是真的惊艳到了乔秋。当然这位姑娘还有个鲜明的特点特点——就是矮了点。
叶六谈大约得有一米七多，相比之下感觉唐羑连一米六都不到......
“你们好，我的名字，罗绮，绮丽的绮。尽管名字是这样但我是个除了黑白灰其他颜色都看不到的色盲哦。以及，既然我们成了室友，接下来的一年就好好相处吧！”
“我......姓乔，叫乔秋，会和大家好好相处的。”
乔秋并没想怎么好好介绍自己。反正之后的一年里还有的是时间相处吧？
叶六谈和唐羑于是就开始整理各自的铺位和床板底下的学习桌。
537宿舍，终于在高三的上学期刚开学那天，住满了。
因为学业很重，所以大家每天回到宿舍都累得不行，只有周六周日忙完作业，剩下的时间里懒得回家的四人才会聊聊天。关系也渐渐熟络起来。
乔秋想，罗绮会不会变得开心一点呢。毕竟我们的身边越来越热闹了。
不知不觉两个多月就过去了。
就在她准备把关于小不的往事都深藏在心底时，麻烦偏偏找上门来——
周五傍晚乔秋的耳机算是彻底报废了，她临出宿舍门前和三人都打了招呼，叶六谈说天都快黑了你自己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我正好也得买东西我陪你一起去好了。两人便一起下了楼。
不想刚走出宿舍楼外，就看到几个衣着各异的不良少女，有的嘴里正叼着烟。
乔秋直接愣在了原地。
虽然她那时根本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但校暴的场面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每每看到，当年心底的恐惧，就会在体内爆发——她的手开始发抖。
随着心底的恐惧升腾到脑部的，还有不好的预感。
“哟，你就是暮秋？还改了个名儿随北二乔姓乔？我呸！当年你跟着她混那个时候可的确是风光无限啊，可现在她死了，你却还能在这儿继续当你的好学生?当年我们七姐可是被北二乔打得够惨！既然她死了，那我们的仇，就只能算在你暮秋头上了！给我上！旁边儿那个，不想死就躲远一点！”
叶六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帮人不好惹，她也没想到这帮人还真能动手，而且这仇还跟暮秋有关。刚才出楼的时候老远看到几个人的影子乔秋就开始不对劲儿。那帮人说到“北二乔”的时候，叶六谈看到乔秋整个人都在发抖打战！她忍不住向前侧了一步，看到的是满眼都是恐惧和悲伤的乔秋。
那种恐惧......真熟悉。
暮秋本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膜里“北二乔”这个名字像无数根尖刺一次次刺痛着她——乔不。
是的，乔秋，本来就是暮秋。那几个不良，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心心念念如今只能放在心底的小不，她身上的伤疤被人又赤裸裸血淋淋地扒了出来！那种恐惧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四肢百骸都本能地想要逃避。她明明已经远离这一切了啊！为什么肮脏的往事仍像下水道污浊的废水一样涌向暮秋？！
耳边传来拳头和腿部的踢打碰撞声。但是却没有任何痛感。
暮秋瞪大了双眼。
是.....叶六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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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人麻烦死了......胳膊都要脱臼了啊啊啊......乔秋你帮我接一下......”
叶六谈一路走一路嘟囔着些什么，仿佛刚才只是个让她想发牢骚的小事而已。
“叶六谈......”
暮秋其实还有点惊魂未定，但她真的内心里现在都是一种感激。
“好了我自己接上了......你放心啊我这个人以前还是学过点防身术啥的不然怎么敢剪这么欠揍的发型哈哈哈......你别说话了我觉得你刚才吓得都不行了我要是有毛毯就给你披一条了......”
之后两个人沉默着回了宿舍。
叶六谈并没有想乔秋想象中一样咣一下大声开门，而是很轻声仿佛不想惊扰里面的人一样。
“叶六谈？你怎么...整成这个样子啊？！”
唐羑当时正好站在门口，看到叶六谈脸上一块块淤青淤紫吓了一跳。
叶六谈很自然地偏头给了乔秋一个眼神交流：
“我啊，刚才回来时上楼一直在跟乔秋讲今天班上老刘气炸了的滑稽样儿，一不留神脚下就踩空了，别看我摔成这样，还幸亏楼梯上当时没几个人了，不然还要造成踩踏事件呢！”
“不过文具店和小卖店都关门了，我俩什么都没买成。”
乔秋看着叶六谈熟练地打哈哈，心底的情感仿佛要溢出一样。
这种熟练......该说什么好呢。
总归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可是乔秋也真没想明白叶六谈怎么会出手救自己呢？
刚刚成为舍友两个半月，关系也没有特别好，做这种事可以称得上是多管闲事儿了，但叶六谈似乎出手都没迟疑。
说实话，叶六谈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就去救了乔秋。
大概是，身体再次先于大脑，不假思索就去了吧。
她看到乔秋眼睛里盛满了恐惧，突然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
随后一切都不再受控。
唐羑抱着肩“数落”叶六谈一顿，当然也是因为担心叶六谈。乔秋不知道叶六谈这个理由是否蒙混过关了，所以事后她单独问了叶六谈。
“六谈，谢谢你那个时候救我......但是你为什么一点迟疑都没有？”
叶六谈刚才还低着头刷题，尽管她没几道会的还准备请教一下乔秋。听到这话头也没抬就回答：
“他们也不好惹，我要是迟疑咱俩不都得被打吗。”
“......”
“啊，你放心我就当我没听见他们打人之前都乱说了一通什么，我对别人的过去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管兴趣。架打完了就随它去吧，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这个空该填什么？”
“啊我看看...”
很自然地，这个话题被巧妙地岔走。
乔秋想，叶六谈大概是个，有故事的好人。
05 终焉
叶六谈在写日记，她说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
这样，混吃等死的日子里，似乎也有了些意义。
尽管叶六谈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何方。她看到当时面前的人一步步逼近暮秋时，暮秋眼中的逃避和恐惧，总是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吧。
十五岁那年，继父和妈妈爆发了最后的一次争吵。
在不计其数的争吵中叶六谈对这次记忆犹新。
这是困扰了她三年的噩梦。
“你这个贱人！非要把我逼到死路上吗！”
继父自己在颈上架着一把银光闪现的菜刀。
“你......你不要发疯！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逼我！你以为你死我就怕你吗！”
妈妈糅杂了哭腔的声音里充满了崩溃，尖利而有些凄厉的声音如同市井上并不少见的泼妇。
叶六谈本来以为这只是和平常一样的争吵，但这次实在是影响到了她学习，她才走出屋门外。
不料那刀尖上的银光着实把她吓得不行！她握着门把手的右手一下子滑下来。
“你他妈闭嘴吧！就是你，还有这个小贱种，把我逼到这个份儿上，你们娘俩都是一样的......遇见你们就没有好事儿！”
继父高声叫喊，好像对叶六谈的存在熟视无睹。又仿佛巴不得整栋楼的人都对他家这点烂事了如指掌。
叶六谈几乎吓傻了，平日里吵架最大的场面也就是踢翻茶几了，今日怎么还抵上命了！！！
从很早以前就有了的念头，她来不及思索就实施了——她跑进了厨房。
“你们信不信再闹我就自杀了！”
叶六谈纤细的脖颈上是尖锐的水果刀，仿佛已经有血珠在皮肤里滚动。
“小丫头片子有本事你倒是死一个看看！”
继父继续吼道。
叶六谈手中的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彻底傻眼了。她还保持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姿势！
继父和妈妈的争吵似乎就在耳边，却又渐渐远去。
模糊中，只见继父手中的刀向前方挥舞了起来。
“贱人，我他妈先杀了你！”
叶六谈看见母亲肩膀上刺眼的血迹。
“呃啊————”
一把水果刀刺在继父的左胸上，鲜血喷涌而出。
一年之后，妈妈自杀了。生前是她处理了继父的尸体，也是她劝叶六谈去自首。
叶六谈当时也只有十六岁，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当时冲上去时的恐惧仿佛还压抑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她只想夺路狂逃，逃离这个房间里还散发着血腥味的屋子，逃离这个根本没有好人的小镇！
于是两年过去了，叶六谈拿着母亲最后留给她的钱过得浑浑噩噩，一个人承受这些太痛苦了。她想。她恐怕活不过明年。可是她要走上母亲的老路吗？！
叶六谈看到窗外穿着绿白校服和她几年前一样的孩子们，内心混沌地动摇着。
她想去上学。
-
学校的生活真的很好，叶六谈很庆幸自己认识了这样的四个舍友，可以跟她们聊天，彼此谁也不知道谁的过去，只是暂时的伴，但四个人住在不大的房间里，确实很温暖。
直到那天为了暮秋出手打了人，她才再次被杀人时的恐惧支配了。
“果然，都逃不过。”
“无论是所谓暮秋，还是我。”
叶六谈半夜在满身冷汗里醒来，看着窗外的月亮还是不准备用更多的光把世界变成白天。
对面的唐羑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叶六谈你还不睡啊。
“我做错事情了，该怎么办。”
叶六谈没回答唐羑的问题，她自顾自地说着。
“反正到最后无论是什么方式，都得认错啊......”
唐羑好像说的是梦话，声音第一次如此软糯，之后便翻身不出声了。
......
周六，叶六谈趁着全宿舍人还贪懒睡觉时，离开了宿舍楼。
“喂，你们既然给你们的七姐报仇，自然也是讲义气的人吧。和暮秋的仇今天就算在我账上，打完这一架，不想进局子就都一笔勾销了吧！”
叶六谈冲着门口比上次阵仗大多了的不良少年们喊了一嗓子。
“可以啊！那，上吧！”
还真挺讲义气啊。叶六谈看他们冲破大门，脑子里慢悠悠地浮现这一句话，然后她想，给暮秋的礼物之一，就是解决这件麻烦事儿吧。
叶六谈临走之前，给宿舍每个人都偷偷准备了礼物。
给唐羑的礼物叶六谈记得很清楚，内增高鞋和加钙牛奶。给罗绮的礼物就稍微麻烦了点儿，叶六谈用她毕生所学的匮乏词语描述了很多种色彩，写在一个好看的本子里。这个本子现在放到了罗绮的书包里。而给暮秋的礼物，大概除了眼前这个，就是自己的过去。
“.......”
“和一个杀人犯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的感觉怎么样？我今天就去自首了。之前一直瞒着你们，抱歉哦。”
乔秋看到这样的结尾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叶六谈低头看地，已经有点儿斑驳了。
又要下雨了啊。
老家那边很热，几乎没怎么下过雨。
“所以这是老天爷送我的礼物咯？”
叶六谈轻笑，那群人已经到了眼前。
她抬腿就是一脚——
“那么，再见吧四人寝。”
“再见了十六岁。”
“再见吧那个当初四六不懂的我。”